从1月中旬开始算起,我们在巴丹半岛已经奋战了3个月。日本人一点一点地耗尽了我们的弹药,也将我们的身体拖垮了。麦克阿瑟将军固守巴丹半岛、背水一战的方针无疑是正确的,但是前提是我们要有大量的物资储备,这些物资要多得让我们这些退到巴丹半岛的军人和平民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可以衣食无忧。只要我们有充足的弹药、汽油以及食品医药,无疑我们可以坚持更久,甚至可以击败敌人。日军长久的围困,让我们医药无着。到巴丹战役的最后阶段,我们甚至连治疗枪伤的药都没有了,更别谈治疗流行于军中的疟疾、痢疾的药品了。
巴丹战役
我们已经无路可退,日本人就快把我们赶下海去,我们距离海边只有2英里了。我们的部队士气低落,开小差的人也为数不少,有很多可耻的败类,甚至叛逃到日本人那里去。军中谣言纷起,很多人都说,日本人已经打垮了我们的最后一道防线,我们很快就要投降了,而且我们不是以个人名义投降,而是在金将军的率领下整军投降。事实上,我们已经丧失了战斗能力,很多兄弟连奔跑的力气都没有了。败局已定,多战斗一天,就多白白地送掉几千兄弟的性命。金将军有理由选择投降,因为这样可以挽救残存在巴丹半岛上的成千上万的生命。大家在静静地等待,等待着屈辱的一刻,但是我们不知道在屈辱的后面跟随着的是无以复加的暴行。如果金将军知道的话,他一定会带领我们死战到底。
对于即将到来的投降,我们的心情很复杂,既害怕又期待。4月8日晚上,爱德华·P. 金将军决定投降。他在巴丹武装部队的司令部踱来踱去,意识到局面已经不可收拾。很显然,即使坚持抵抗,我们也会很快被日军击溃。日军历来以残暴著称,接下来的战斗无疑是装备精良、弹药充足的日军士兵,对伤病累累的美菲联军血淋淋的杀戮。他可以光荣地战死,但是没有必要让整个部队作为陪葬。他必须面对敌人,向他们投降。
晚上6:40,我们坦克部队的指挥官们收到金将军的如下指令:
立即召集连级以上军官,制定周密计划,做好一切准备,在一个小时之内销毁所有坦克、其他战斗车辆、武器弹药、汽油和电台,并保留足够的运输车辆可以将部队官兵运送至后方编队。司令部将以无线电或者其他方式下达“摧毁”指令,接到指令后立即动手,不给敌人留下任何可以利用的武器装备。
当晚10:30,金将军召集担任巴丹守军指挥官的三位将军开会。他在会上宣布他决定投降。他说,我们现在有6 000名住院的伤病官兵,还有两万八千名菲律宾平民,他们都拥堵在前线附近,继续抵抗最多只能坚持一天,只能让官兵和平民遭到无谓的屠杀。将军们沉默不语。午夜时分,金将军强忍着泪水,宣布次日拂晓他将打着白旗,穿越巴丹前线,向日军投降。他说,这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
当我们的坦克指挥官问他,在路上需不需要派兵护卫的时候,金将军悲伤地说:“不必了。”——现在不需要,以后更不需要了。尽管我们这些下面的人,对于巴丹的严峻局势不如将军们了解得那么详尽和全面,但是谁都知道——我们难以持续作战,大势已去。
晚上11:50,金将军向军械处下达了销毁一切他们管理的库存武器装备以及其余战争物资的命令。我把坦克的无线电一直开着,调到金将军通常下达指令的那个频道。9日早上7点钟,我听到了那个镇定而短促、洪亮而清晰的声音:“销毁,销毁,销毁。”
巴丹战役
我立即将这一讯息传达给罗伯特·S. 索伦森上尉。他强忍着悲伤,呜咽着命令我们摧毁一切武器装备,很多兄弟放声大哭。我们饱含着泪水,将坦克排成一个纵队,很多战友依依不舍地抚摸着昔日的亲密伙伴。在简短的告别之后,炮手一个接一个地钻进坦克,从后一辆坦克上把37毫米的高爆炮弹抵近射击至前一辆坦克上,彻底摧毁了坦克的发动机和坦克车身。接着,我们砸烂了手里的枪支,毁掉了剩下的弹药。在日本人的摆布下,我们成了手无寸铁的“裸兵”。日本人叫我们放下武器,金将军为避免资敌,彻底地“放弃”了我们的武器。
来到菲律宾,浴血奋战4个月我们得到了这样的结果。所有的兄弟们都潸然泪下,我们的精神世界完全垮了,我们输掉了这场为祖国而战的战争。上帝啊!你让我们在战败后,如何活下去!我们让祖国、让家人、让朋友失望了。我们感觉自己就像懦夫。我让劳拉失望了,因为我曾经告诉她,我将很快回国,并且让她静静地等待,等我回去,和她一起把我们结婚的消息告诉她的家人。现在怎么办?她必将受到她父亲严厉的责备,而我无法减轻她的痛苦。我和她情爱甚笃,等我们战败的消息传回国内,她那颗时刻挂念我的心,将会受到怎样的煎熬?她会认为,我是一个懦夫吗?(那个时候,我心里想的全是劳拉。)
想到心爱的妻子,我下定决心一定要安然无恙地回家,所以在将来我要尽可能地不与日本人产生任何冲突,也不要卷入不必要的麻烦当中。此外,由于不了解日本人,在成为他们的俘虏之后,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察言观色,揣摩他们的心理,当然我不会成为第一个为他们效力的人,也不会成为第一个不配合他们的人。我认为,成为前者是一种耻辱,成为后者极其不明智,是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我不想做错事,不想让日本人认为我是一个落后分子。我觉得做出头椽子和落后分子,都不太妙。在将来,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活着回家!我要活着回去和劳拉团聚,把她搂在怀里,告诉她我是多么思念她。我必须回去,这是我今后的唯一目标。
我们在销毁了所有装备之后,就回到临时营地,等待后续命令。索伦森连长把大家聚在一起,告诉大家,他设想的几种出路。第一种选择,我们可以偷偷前往克雷吉多要塞,前提是我们得找到送我们过去的船,也许等我们偷渡过去的时候,克雷吉多岛上的守军也投降了。这种可能性相当大,本来巴丹半岛和克雷吉多要塞互为犄角,唇亡齿寒,克雷吉多独木难支,估计也支持不了几天。第二种选择,我们可以逃进菲律宾丛林打游击,前提是我们能在短期之内找到必要的武器装备和食物,最好还有药品。枪支弹药好搞,食物和药品相当困难,菲律宾丛林的瘴气相当厉害,我们这些饿得四肢无力的人,不知道能不能顶得住。最后一种选择,我们可以待在一起,作为一个整体投降,“我们一起战斗,也让我们一起投降吧!”他说完之后,让大家自行选择。我选择和B连的兄弟们一起投降,有些同伴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我开始和留下来的兄弟们为投降做准备。我们付出了巨大的努力,却迎来了这样的结局,我们只能无力地等待命运的审判。
西方文明,一直认为光荣的投降,优越于死亡,投降只是被看作战争中的一种不幸。按照国际战争法,为自己的民族和国家尽到义务的战士,放下武器之后,应该得到战胜方的尊重和保护。能否在战场上活下来,运气很重要。我很幸运在战场上完完整整地活了下来,没有缺胳膊少腿。我的不幸在于我被来自另一文明的军人俘虏,他们笃信——宁可战死,决不投降,他们从来没有优待俘虏的传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