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战争是英勇的悲壮的史诗。某些抗日影视剧以娱乐的方式戏说那段悲壮的历史,这是误导观众,亵渎英灵。
半个多世纪前的抗日硝烟早已散尽,抗日先烈们把血肉之躯献给了那个悲壮的时代,其中最为著名的英雄集体有狼牙山五壮士和四行仓库八百壮士等,其实在山东,还有一个英雄集体马石山十勇士,他们虽然没有狼牙山五壮士那么著名,但他们的英勇悲壮同样堪与狼牙山五壮士相媲美。
日军“合围”马石山
在山东胶东半岛的乳山、海阳两县的交界处,耸立着一座高高的马石山。远远望去,宛如一匹驰骋疆场的骏马,飞腾在蓝天白云之中,因此得名马石山。抗日战争时期,这里曾发生了一场英勇悲壮的反“扫荡”突围战,抗日军民的鲜血染红了马石山的道道山峦,英烈们的铮铮忠骨遍布马石山的沟沟坎坎。
1942年,山东的敌后抗战正处在最艰苦的困难时期,日军推行“治安强化”运动,“扫荡”空前残酷和频繁。不久,太平洋战场的日军被迫转入战略防御,中国大陆沿海地区的战略地位逐日提高,特别是揳入黄海腰部的胶东半岛抗日根据地,尤为日军统帅部所重视。11月8日,日本驻华北方面军司令官冈村宁次,亲赴烟台召开作战会议,决定发动“第三次鲁东作战”,战役目标是要歼灭以山东纵队第五旅及第五支队为基干的胶东军区共军,恢复胶东半岛的治安,尤其是确保青岛、烟台间的交通。
日军此次凑集兵力15000多人,再加上胶东各地伪军5000人,总兵力达到2万多人,另以26艘舰艇封锁半岛沿海,飞机10架协同作战。此战由日军土桥一次中将统一指挥,在烟台市设前线指挥所,日军拟分作3个阶段,第一阶段作战的两个主要合击目标是牙山和马石山,因为牙山驻有胶东抗大,是我军培养干部的基地,而胶东军区的指挥机关和区党委、行政主任公署等党政机关群众团体,则常驻在马石山的周边各村。
冈村宁次一贯以嗜血成性和阴险狡诈而臭名远扬。这一次,他处心积虑所设计出来的这一空前毒辣残酷的新战术——拉网大“扫荡”,企图把中共胶东党政军领导机关消灭在火网之内。疯狂的日伪军依仗着人多武器好,分成许多股,相互保持火力联系,实施多路分进合击,密集平推,对胶东抗日根据地像梳头篦发一样,不落一村一户,不漏一山一沟,进行搜索“梳篦”前进。为了彻底搜索和“梳篦”,他们每天只行进十几公里,白天摇旗呐喊,步步进逼,无山不搜,无村不梳,烧草堆,挖地堰,清山洞,连荒庵、寺庙也不漏过;夜间就地宿营,沿合围圈每隔三五十步,便燃起一堆野火,由五六个或十来个士兵把守,稍有动静,便鸣枪示警,只要一处枪响,便四处一起开火;如果发现突围人群,便用机动部队围捕、追击。日伪夸下海口说:“只要进入合围圈的,天上飞的小鸟要挨三枪,地上跑的兔子要戳三刀。共产党、八路军插翅难逃。”
面对来势汹汹的日军,八路军胶东军区早做好了各种准备。总的意图是,以烟青路为分界线,路东路西密切配合,军民齐动员,粉碎日军大“扫荡”。敌人要“拉网”,我们就破“网”。部队分散坚持,目标隐蔽,行动快捷。一个连,一个营,活动到哪里,就在哪里以部队为骨干,带领群众开展游击战,坚持根据地斗争,在周旋中消灭敌人。在敌人的合围还未完成之前,胶东军区及党政群机关就在第十六团、第十七团的掩护下,隐蔽地穿越了日军的封锁线,向东跳出中心包围圈,成功移至外线活动。
1942年11月21日开始,日军对牙山、马石山地区构成了合围态势,他们第一阶段的大“扫荡”开始了。到23日傍晚,四面八方的敌人集拢到了马石山四周,“网”即将在此收口了。由于日军的行动过于迅速,牟平、海阳、栖霞等县群众数千人,还有部分地方干部、八路军的伤病员以及少数与大部队失掉联系的战士,还未来得及转移,就被拉入“网”内。
24日晨,日军收网向马石山主峰发动总攻,日军扑到马石山,才发现胶东军区和第五旅的主力部队已经转移,党政领导机关也不见踪影。日军眼见预定计划落空,便恼羞成怒,穷凶极恶,见人即抓、即杀,见房就烧,仅在马石山周围就残杀抗日军民503人,制造了骇人听闻的“马石山惨案”。
正当被围群众身陷绝境、走投无路时,人民子弟兵挺身而出,发起救援父老乡亲的突围作战,以牺牲五六百人的代价,解救6000多名群众安全突出重围,其中感人的事例不胜枚举,流传最广的当属“马石山十勇士”。
慷慨悲壮十勇士
冬季的马石山,朔风凛冽,雪花翻飞。但11月23日傍晚被困在马石山的乡亲们,谁也感觉不到寒冷,多么渴望能安全地突围出去。
这时,被困在马石山一个山沟内的1000多名群众正在急得团团转的时候,忽然从西面传来了一阵喊声:“八路军来了!”人们听到这喊声,纷纷从躲藏的地方钻了出来,只见十个雄赳赳的八路军战士,迎面走来。他们全部头戴钢盔,身穿灰色棉军衣,腿打绑腿,腰束四颗手榴弹。从他们的打扮和精神头上,一眼就能看出是八路军主力部队,众人一齐拥向战士们。战士们说他们是八路军胶东军区第五旅的,执行完任务返回途中路过马石山时,恰遇日军对马石山进行“铁壁合围”,他们利用人少便于隐蔽的优势,迅速从马石山的西坡突出了日军的合围。他们转移到安全地带后,得知还有不少群众被围困在马石山无处可走时,没有迟疑,马上返回山里寻找被困群众,他们已经护送两拨群众安全脱离险境。
天色已全暗下来了。当天夜里,日军没敢上山。半夜过后,1000多位乡亲在名战士的带领下,悄悄地来到西北面的一条大沟里。这条沟约3里路长,鬼子已在沟口两面的山包上燃起了野火。为了减小目标,班长王殿元决定分两次向外冲。一切准备完毕之后,王殿元和另外3名战士,分别攀上了沟两侧的山脊,向两个山包上的火堆迅速地摸了过去,其余6名战士带领群众成3路纵队向前移动。快接近沟口时,只见两个山包上有黑影晃动了几下,鬼子的哨兵根本没有顾得出声,就被王殿元他们收拾了,两堆火也跟着同时熄灭。战士们利用这难得的时机,带领群众一下子冲出沟口。
马石山
敌人仍没有发现这个巨大的缺口,第二批人又顺利地突了出来。可是,当前面的人刚爬上土岭时,敌人发觉了,一小队鬼子哇哇叫着追上来,机枪、步枪一齐向着人群射击。就在这紧要时刻,只听到班长的声音再次像敲钟似的响起来:“机关枪吸引敌人的火力,其他人跟我来!”于是,一个大个子机枪射手和一个小个子弹药手等几人,三步两步跑下土岭,他们的机枪一张口,就像一块吸铁石一样,立刻把敌人的子弹吸了过去。人们趁此机会,跳起来一下子冲过土岭。但是,大伙并没有全离开,很多人留在土岭后面不安地注视着岭下。这时,十多个鬼子渐渐逼近了班长带领的几个战士。二三十个黑影立刻混在一起,拼起刺刀来。
一会儿,王殿元他们向土岭走来,近前一看,只见王殿元和那个小个子战士负了伤。小个子战士一手提着步枪,刺刀上还挑着一顶日本兵的钢盔。当人们看到王殿元两手托着一个战士时,一下子全围了过去,齐声问道:“同志,他挂彩了吗?”没等回答,有人刺的一声撕破了衣服,便要给他包扎。
“不用了,他……”王殿元的话没说完就停住了,一切全明白了,人们没有再说话,都低下头。
正在这个时候,忽然跑来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哭着说:“同志啊,俺全家还都没有出来,全在西南面的那条沟里!”
班长一愣,忙问:“沟里还有多少人?”
“满满一沟,不知道有多少。”
班长抬头看了看东方,天边已经出现了乳白色。他安慰那位小姑娘说:“小妹妹,不要哭。我们一定能把你的全家救出来。”然后说了声“走”,9名战士像9只猛虎,又奔向马石山。
不一会儿,马石山的西南角,忽然发出一阵剧烈的枪声和手榴弹爆炸声。几堆大火,立刻熄灭了。枪声也越来越紧,渐渐向平顶松附近移去。人们看到鬼子越聚越多,从东、西、南三面一次又一次向平顶松周围攻击,平顶松周围,一直被浓烟包围着。人们的心,随着那时紧时缓的枪声跳动。渐渐地,从石墙里发出的枪声愈来愈稀,随着而来的是从山上滚下许多石头,砸得鬼子直嚎叫。不久,日本兵又发起了一次更加猛烈的进攻,从三面一齐向平顶松扑过去。正打得难解难分,忽然从平顶松方向传来了一声沉重的爆炸声。以后,那里再也听不到什么了……
天亮后,鬼子刚刚撤离了马石山,群众立刻沿着战士们最后返回的路跑上去。在山边的两个火堆旁,看到了两个战士的遗体。山西南的一条沟里,有几百个同胞的尸首躺在那里。来到平顶松附近,只见石墙被掀得东塌西倒,而且掏了许多射击孔。每个射击孔下面,都堆着一堆子弹壳,有4个同志牺牲在旁边。石墙内,砸得粉碎的枪托、砸弯了的枪筒和砸扁了的机枪梭子,零乱地散在地上。石墙外,到处都是一滩滩污血和许多个被打穿了的钢盔。最后在平顶松下,他们找到了班长和那个小个子战士等3人的遗体。他们像三个熟睡了的亲兄弟,安静地躺在平顶松下。班长的手里,还握着一块手雷弹木把的碎片,他那个有红五星的碗套,已被鲜血完全染红了。
十勇士虽然倒下了,但1000多群众却从虎口逃生了,人们当时虽然谁也不知道他们的名字,然而他们却在群众中赢得了一个共同的光辉名字——马石山十勇士。
英雄壮举世代景仰
马石山十勇士轮回拼杀护民众、舍身取义建奇功的英雄事迹,在革命老区的群众中引起强烈反响。敌人撤退后,群众从疏散地返回,沿途各村都在传颂十勇士催人泪下的英雄事迹,当地民兵还提出了“向十勇士学习”的口号。著名作家峻青当时在海阳县担任文教工作,曾亲历了这一历史时刻:“我是跟在那位大个子机枪手身后突围的,当时没有问他姓名,至今还记得他一再提醒大家的话‘紧紧跟上,不要掉队’、‘保持肃静,不要惊动敌人’。分手时我也在场,亲眼目睹了十勇士不顾个人安危坚持返回救人的感人情景。”峻青脱险后含着激动的泪水写下《马石山上》这篇历史证言,后又改写成小说,收入《峻青小说选》,并在序言中特意声明:“这是我亲身经历亲眼目睹的真实事件。”
后来,八路军胶东军区司令员许世友听到众多乡亲含泪诉说五旅十勇士的事迹后,立即安排向五旅发电通报十勇士的情况,并指示一定要尽快弄清十勇士的建制等具体情况。然后,许世友专门派人召回疏散在外的军区文工团,并亲自给文工团编导交待任务:为了稳定民心鼓舞士气,你们就是不睡觉,也要尽快把十勇士的事迹搬上舞台。文工团来不及深入群众作调查,由作战参谋李燧英介绍了已经掌握的情况,全团昼夜奋战,很快就演出了“活报剧”《马石山上》,向部队指战员、医院伤病员及各村群众巡回演出30多场。观众群情激愤,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打响了宣传十勇士的第一炮。接着,胶东《大众报》、延安《解放日报》、上海《七月》杂志等也先后对十勇士的事迹作了报道。
五旅旅长吴克华等首长接到军区和许司令员的来电后,非常重视,对十勇士大加赞扬,命令作战参谋刘岩派出侦察组,专程前往马石山地区作调查,以便向部队进行教育,同时寻找烈士的遗体处理后事。侦察组经过仔细调查,并和本旅在这次日军“扫荡”中集体下落不明的建制班逐一比对,确认十勇士就是五旅十三团三营七连二排六班的战士,并向旅首长作了汇报。
原来,当时每年的11月上旬,是部队统一换冬装的季节,按规定领新必须交旧。反“扫荡”之前,五旅十三团政委李丙令指派七连指导员许圣亭带领二排担任押运任务,把全团的旧棉衣送往位于东海根据地的被服厂,七连的机枪射手赵亭茂为了去昆嵛山兵工厂修理轻机枪,也随队同行。反“扫荡”开始时,二排在马石山以东曾遭敌人围攻,部队有些伤亡,指导员许圣亭和六班被冲散失去联系。由此可知:二排是在完成押运任务返回路过马石山时落入包围的,失散的六班和机枪射手赵亭茂在一起,他们没有因为势单力薄跟随别的部队向东突围,而是归队心切夺路西行,所以出现在马石山主峰的西麓。然后,他们路遇群众有难拔刀相助,主动留下组织乡亲突围,最终全部壮烈牺牲。
反“扫荡”结束后,十三团并不了解十勇士的下落和事迹,该团三营七连指导员许圣亭单身脱险归队后,因说不清六班的下落负有领导责任,被给以党内警告处分,十三团为此还向旅部呈送了“检讨报告”。经过侦察组的调查,十三团这才知道十勇士即为尚未归队的七连六班。在查清事实后,十三团便于1943年春夏之交,开展向十勇士学习的活动。当时曾整理了一份《宣讲材料》,新老指导员代代相传,给老同志留下深刻的印象。
十勇士的建制清楚了,他们都叫什么名字呢?由于当时战争年代的特殊性,没有能为后人留下一份完整的名单。后来,有关方面追寻他们的英名时,因七连连长牛峰山早已牺牲,七连指导员许圣亭也已病故,幸有八连指导员王济生记得6位烈士的姓名:“王殿元是六班班长,花名册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楚,群众盛传的大个子机枪射手,就是身高体壮的赵亭茂。小战士王文礼,他父亲在七连当司务长,是全连都知道的父子兵。还有3位烈士叫李贵、杨德培和李武斋,其他人就记不清了。”
建国后,二十七集团军军史办公室主任张克勤一个偶然的机会去栖霞英灵山烈士陵园时,在陈列室发现一枚小印章,“宫子藩印”四个字清晰可辨,文字说明为“马石山十勇士遗物”,当即留下两张拓片带回收藏。分析此印章为掩埋烈士遗体时所发现,后来捐献给陵园陈列展出,是不被人知的马石山十勇士第7位烈士姓名。其余3人,迄今无人知道姓名。
十勇士的名字虽然没有全部留下来,但他们舍生忘死为人民的壮举,却会受到后人的世代景仰。马少波、肖华、宫润圃、许世友等著名作家和将军也在《十勇士》《英勇抗战的山东军民》《青松长荫马石山》《我在山东十六年》等著作中作了热情的描述与赞颂。史学界也在《胶东军区军史简编》《胶东八年抗战史》和《山东省志》(军事卷)中作为重要史料载入史册,为胶东战史增添了光辉的一页。
2005年9月11日,《人民日报》在第二版“永远的丰碑”栏目中,以《永远活在中国人民心中的英雄群体——王殿元等十烈士》为题,再一次缅怀了十勇士的英勇壮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