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阿芬受了莫大的委屈后,心灰意冷,来到后院井这里,一头栽下井中,就此香消玉损!第二天院子里的住户在使用井水的时候发现了井里漂浮的衣服及缕缕黑发,立即报案,等警察来了后打捞起来,才发现是阿芬寻了短见!
阿芬的父母第一反应是阿芬被阿三侮辱了才寻短见的,于是把阿三告了。但说实在的阿三没做这么极其缺德的事,当然不会承认。阿芬父母要求解剖尸体确认阿芬是否真的没被玷污。几天后尸检报告出来,阿芬是清白之身。直到这时,阿芬父母才明白是冤枉了阿芬,且做得太过极端,造成了不可弥补的惨事。此时后悔已经于事无补,人死不能再复生了。期间,勤生也捡到了阿芬留在他家门缝下的绝笔信,拿给了警察,遂定案为自杀事件。对于阿芬父母也追究不到法律责任,只能任其自悔,接受道义及舆论上的惩罚。阿芬的父母从此生活在痛苦和自责之中,直至走完整个人生。
自从阿芬投井离开人间一段时间以后,勤生思念阿芬过甚,总对自己当初在阿芬家前来提亲时没有说服父母接受这门亲事,在阿芬人生中最需要帮助和安慰的关头,没有伸出手给予温暖和生活下去的信心而陷于深深的自责。每当想起与阿芬一起的点点滴滴幸福欢乐的时光,总会情不自禁地跑去后院井边,在月下拉响二胡聊以思念。特别是阿芬刚学的那首“二泉映月”,每次演奏的总是会断断续续地演不成整曲。但就是那断断续续不成整曲的“二泉映月”,却更加彰显凄绝悲愤。虽不完整,但琴音之凄惨却是那么催人泪下。
人们发现,每次当勤生奏起二胡时,那琴音仿佛会在这口旧井中产生回应,就如同乐声是从井里发出来的,就像是琴音来源于井中,在众人的耳边久久地、若隐若现地凄诉着,就算是在前院也能听到、感受到!几个胆大的男人壮着胆子聚合了去井边看,只看到一汪静静的井水,透射着冷冽的残月,并无其他,但就是透过井水和月光,大伙都会感觉到这琴音好像不是出自身旁坐在井边上演奏的勤生手中的那个琴所发出,总觉得声音是从井内传上来的!而身边的勤生每次在这时候,任谁和他说话他都不会搭理,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面无任何表情,就如整个换了个没灵魂的人一样,如果按勤生的二胡水准,绝不可能会演奏成这样断不成章的,象是阿芬活着时刚学会琴的那种初学琴的水平。
大伙渐渐怀疑可能是阿芬在借勤生的手奏琴凄诉,可能是阿芬学琴不久,还没学会演奏整首“二泉映月”,故此出现琴音断续的状况。时间久了以后,院子里的人们就不再去使用这口井水,到了夜深的时候更是不再去后院,就由着勤生独自在思念阿芬的时候自己呆在后院去与阿芬凄诉吧。
忽然有一天夜晚,当院子里的人们基本都睡下后,听到后院传来的琴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凄惨悲绝,中间还不时参插着女人低声的哭泣,那声音渗人心脾,让人感觉阵阵寒意入骨,哭声和琴音持续了整个夜晚,直到第二天鸡鸣时分才噶然终止。院子里的人基本都听到了这声音,陆续跑去勤生家探听询问,但是勤生却说他昨晚根本就没有去后院奏琴。人们将信将疑,感觉十分蹊跷。于是就劝说勤生以后晚上不要再去后院拉二胡了,这样会吓死人的!
没过几天,前院西厢房阿英家的小儿子天云就发起了高烧,才4岁左右的小男孩,持续40度左右的高烧好几天,怎么打针吃药就是不退,最后小孩子的肺被烧坏了!前后没几个星期,这个4岁的男孩子就由于急性肺炎夭折了!
前面说了,阿英和阿宏夫妇之前育有五个子女 — 范凌云、范燕云、范丽云、范瑞云及唯一的儿子范天云。现在家中最宠爱的小儿子天云夭折了,全家老少悲痛万分(全家及全院的人根本就没把天云的夭折与后院井中的怪事联系在一起,更没有想到之前阿芬被冤枉的那天,是天云第一个发现阿芬跑进的阿三的屋子,也是这个无辜的小孩告诉院子里的大人阿芬在阿三家的消息)。阿英家只是怪自己命运不好,没能救活天云这个聪明伶俐的孩子,给天云做完丧事后,随着时间的流失也就渐渐从悲痛中恢复过来,活着的人毕竟还是必须得过正常的生活。
就这么,过了几年的平静日子。几年中,阿芬家因为天云的过早夭折,总想着家里要个儿子传宗接代(那年代国家提倡多生子女做光荣妈妈,不限制生育),经过不懈努力,又添加了范淑云(女)、范英云(女)、范子俊(男)。
在子俊虚龄三岁那年(已经是阿芬死后很多年了),有一天晚上,院子里的人又一次听到了后院井中传来的隐隐约约的琴声,这次没有伴随女人哭泣的声音。这些年来,自从上次发生琴音怪事后,勤生已经多年不再去后院拉二胡了,也没再出现过琴音,院子里的人们早就把那档子事淡忘了,活着的人总是善于健忘的。
在这次琴音出现的第二天,范子俊又开始发高烧了,这病来得突然其然,很多症状与天云那次得病的一样,去医院(方浜中路地段医院)急症,由于那时候的医疗水平有限,还是怎么治都治不好,眼看着小孩全身发紫、抽搐,就是束手无策!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阿英夫妇哭得死去活来。
院子里的人们感觉到阿英夫妇实在可怜,前面生的儿子在四岁上就夭折了,现在好不容易第八个小孩终于又是男孩了,眼看着又会象他的哥哥一样面临夭折!好在阿英夫妇在院子里人缘不错,大家又全都是宁波来的老乡,于是院子里的大人基本都主动聚集起来跑去医院帮着求医生,阿芬父母及勤生都去了,全部十几个邻居一起跑到了医院,流着泪跪在病房里求医生救救这个小孩(现在的人们会对那时的邻里感情不理解,过去的年代邻里感情就是这么醇厚,人们就是这么善良的,跪求医生的事情也是经常会发生的现象)。医院的院长被阿英邻居们的善良情谊所感动,下令医生们死马当作活马医,尽最后的努力医治这小孩。
大概是邻居的善良感动了菩萨吧,在医生们的不懈努力救治下,子俊终于被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被救活了,不过最终还是没有找出病的起因(那时医学水平和当今是没办法相提并论的)。
子俊的病治好了,但阿宏、阿英夫妇心里总感觉不踏实,于是一年以后,在子俊虚龄4岁时,又生了个儿子,取名范子寅,一家子就此开始了一段平安顺畅的日子。
在子寅出生当年的那个冬天的夜晚,那蹊跷的|“二泉映月”声又一次呜咽着莫名其妙地响起……
不久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开始了,这场震动全国惊动世界的轰轰烈烈的大运动对整个国家、整个社会的人民生活、社会秩序、全民世界观等等都产生了不可磨灭的深远影响,以至于当今的社会风气、人文观念等都比文革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已经变得没有以前那么淳朴和纯粹了。
文革运动开始不久,全社会都大发传单宣传运动的重要意义。那时发的传单都是油墨印刷的,印刷工序就是先在把蜡纸平铺在一块特制的钢板上,用镇纸压住,这种蜡纸上面有预先设计好的九宫格,然后用专用的刻笔在蜡纸上刻下所需的文字,文字就刻在那小小的九宫格内,这样会非常整齐。将刻好文字的蜡纸绷紧在专用印刷的绷架上,蜡纸下方衬上纸张,绷架具备有印刷膜不会导致蜡纸在印刷过程中破裂。最后就是用刷上油墨的刷子(类似现在刷墙刷子,但要细小一点)在蜡纸上滚刷,这样就完成了印刷工作。
文革期间,各大学校是文革运动的先锋单位,初期,学校都开始陆续停课,学生们成立了红卫兵组织,每天在街上发传单宣传文革运动。阿宏因写得一手异常漂亮的正楷字被学校安排刻蜡纸印刷传单。运动初期,红卫兵小将个个象打了鸡血一样激情澎湃、热火朝天,积极用自己的行动在响应文革号召,以表达自己就是最最忠于革命、忠于党、忠于毛主席的典范。
阿宏在学校每天刻蜡纸印刷,由于任务繁重已经多天未回家了,每天刻蜡纸10几个小时,刻的浑身酸痛劳累、头晕眼花,但也不能擅自停止,怕耽误了小将们第二天出去派发宣传单。
突然一天,10几个红卫兵小将冲进了阿宏正在刻着蜡纸的教室内,不由分说直接把阿宏双手反押成当时流行的飞机式,然后把阿宏押到了平时用于审讯反革命分子的教室。
那些红卫兵小将把阿宏急急押进教室后,阿宏一脸茫然地问他们把自己押进来干什么?问他们自己犯了什么错?
只见那么小将一个都不回答他,每人从口袋里掏出一本红宝书(小小的红色塑料封面的毛主席语录),他们把红宝书举在胸前,然后听领头的那个大声宣读了一句“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紧接着他们10几个人一起集体背诵起来: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样子,文质彬彬……一切反革命分子都是纸老虎,扫帚不到,灰尘不会自己扫去!
背诵完了,两个人又一次把阿宏架起了飞机,把他两手从背后高高架起,直到把阿宏的脸快被架得贴在了地上,然后大声地呵斥道:你这个现行反革命分子还不老实交代你犯下的罪行?毛主席他老人家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赶快老实交代,为什么要反对伟大领袖?!
阿宏被说得一头雾水,极力挣扎着问道:我怎么会反对毛主席他老人家!你们别冤枉好人!
“还在狡辩!你个死不改悔的现行反革命分子!你说,今天的那些传单是不是你刻制印刷的?”
“是我印刷的,怎么了?我每天回不了家,睡不好觉,这么忙着为了你们能按时出去发传单,我做错什么了?怎么就成了反革命分子了?”阿宏很不服气地大声问道。
啪的一下,领头的红卫兵蹲下身子给了阿宏重重的一记响亮的耳光,接着站起身,把一叠传单狠狠地甩到他的脸上,顺便又狠命地踹了他一脚说:伟大领抽就是说得有远见,你这个反革命分子证据确凿在你面前还要狡辩!你自己看看传单!你个死不改悔的臭虫!
阿宏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匆匆看了传单的全文,没发觉有什么错了啊。
看见阿宏满脸茫然无辜的样子,领头的红卫兵捡起一张传单举在阿宏眼前:你仔细看看这句写的是什么!还不承认自己反对诅咒伟大领抽?还不承认自己是反革命?!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阿宏终于看到了自己刻印的那句话,一下子摊到在地上再也说不出话来。
原来这几天连续通宵劳累,又思念着在家的老婆阿英及众多子女,昏昏沉沉间阿宏把传单的字刻错了,自己也没经过复核检查就印了出来,只见传单上把“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中的万字笔误刻成了“敬祝毛主席无寿无疆”!这还了得?这不就是现行落下了诅咒伟大领抽的铁证了吗!铁证面前再也无力分辨。
从此,阿宏被打倒成为现行反革命分子,被关进了牛棚天天接受改造、楸斗、劳动教养。受尽非人的折磨。